美救英雄寇白门

美救英雄寇白门

九斗

英雄救美常见，美救英雄不常见，而从良的妓女筹两万纹银救恩公，也许仅此一例。

寇白门的一生，很难说是喜剧或者悲剧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，这绝对是一出精彩的大戏。

一

明朝时婚姻法不完善，因此对钻石王老五的定位比较宽泛，不仅仅指单身贵族，只要年龄不超过七十，生活尚有自理能力，身家万贯的男子，就可以算是钻石级的了。像护国公朱国弼这样有舞文弄墨、仪表堂堂两项加分，再加上三十出头的铂金年龄段，真就是足金镶18克拉的“钻石朱老五”了。

朱老五第一次见到寇白门是在朋友的酒宴上。当时，十七岁的小寇已是秦淮名妓。那个年代的名妓都兼职才女，小寇能作词作曲还能自己唱，俨然实力派歌手一个。比三流歌手更高之处在于其文化底蕴丰厚，还能撇得一手好兰，吟几首小诗。就这些也算是上天垂怜了，偏还生得好，娟娟静美，真真如那黄澄澄脆生生的极品莱阳梨，咬一口蜜汁润喉，甜到心底，令人齿颊留香。

那一面之后，朱老五回到家，三魂就像丢了两魂。寇、白、门，这三个字不香不艳不娟不丽，怎么就透着诱人？旁边的侍卫知道主人的心思，一脸谄媚地进言：“寇白门住在钞库街。”朱老五闻言，二话没说，急忙带上人赶到寇家。

二

寇妈妈掐着老腰扭到门外，摸摸朱老五官轿的呢料，数一数朱府侍卫的人数，顿时把眼都瞪直了。什么叫乘龙快婿？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一头啊！寇妈妈叫来小寇，温柔地附耳嘱咐：“这可是可欲不可求的钻石级男人啊，你给我小心伺侯着，以后老妈的幸福就全指望你了！”

小寇冰雪聪明，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了。夸老男人最得体的话就是风流倜傥，再加上寇妈妈在一旁下足了功夫，拍马屁如松骨，朱老五双眼迷离面色潮红，放了两个响屁后做出决定，娶小寇进门。赎身？当然没问题，那点小钱不过是洒洒水啦。

朱老五出得寇家，被小风一吹，打个寒战，就有点明白过来，钱还是很成问题。他为了节约婚礼的开支，利用职务之便，调出五千士兵来，各执一盏红灯笼从钞库街一直站到朱府门前。是夜，只见红灯闪闪，五千兵士训练有素，一会排成“O”型，一会排成“K”型，把骑在马上的朱老五美得鼻涕直冒泡，这可比租三十辆悍马划算多了。

三

花轿里的寇白门泪眼婆娑，虽然进朱府做二奶不如当秦淮名妓有“钱途”，可这样平常女子的归宿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？小寇暗中发誓，从此做一个相夫教子贤良淑德的好女人。

可惜不知不觉中，两个主人公都打错了算盘。后世有八卦史学家，非得说朱国弼娶寇白门有政治目的，所以才欢情浅薄。其实不然，身为朝廷重臣，娶一个妓女，并不是蓬荜生辉生辉的妙事，不过是徒增些坊间笑料罢了。朱老五的本意只是为了省钱，娶二奶跟逛花街，不过是零售和批发的关系。只是他没想到批发回来的东西会变质。当然这也怪不得朱老五，如果他晚生几百年，看看张爱玲的《红玫瑰，白玫瑰》，就明白为什么他娶回的白月光，变成衣襟上洗不掉的隔夜白饭粒了。

小寇在众妓女中显现出来的清纯脱俗，放在良家妇女身上就是基本品质，物品没变，只是陈列柜重新装修了。在玫瑰花丛中洁白如玉的雏菊，掉落到一个白茫茫、真干净的大地，青白变成乳白，透着脏，怎么看怎么像污点。

小寇风采尽失，朱老五不肯把这大把的银两打了水漂，语重心长地找小寇谈话：“人要有进取心，你要争取修炼成狐狸精。”

四

小寇委屈，想成狐狸精有个先决条件，就是首先要是一只狐狸。长着深褐色温柔眼睛的京巴儿，就是把尾巴留长，也只是一条狗，成不了白狐。小寇不成功则成仁，直接就跨进怨妇的行列。前妓女的身份对闺中的争风吃醋倒是有利，小寇打遍朱府无敌手，把他的新欢旧爱通通扫地除门，朱老五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就在这时，明朝灭亡了。

朱老五翻身成了阶下囚，他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钱紧。早就看小寇不顺眼了，索性拿她去创收，解忧又解恨。小寇可不干了，在朱家两年的历练，早把她从单纯的少女变成一个知道保护自己利益的女人。她马上去找朱老五，摊牌道：“你杀鸡取卵不过得一个鸡蛋，如果你放我出府，我用蛋生鸡、鸡生蛋，能给你变出一个养鸡场。”

朱老五被说得心动，此时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小寇借坡下驴跑路了，可是这两年的相处也让他明白了，小寇是个磊落人，不会担着朱门逃妾的骂名，她会回来的。

五

小寇连夜带着侍女，短衣襟小打扮骑快马下江南去也。到了秦淮河，小寇找到昔日姐妹，把事情经过一说，姐妹们也犯难了。现在是乱世，谁不得留点活命钱？大家都是啥也不缺就缺钱。很快姐妹们想出个好办法，不如举办几场小规模义演。从剧务到场景，到化妆，到演员全是现成的，戏热热闹闹地开了锣。被小寇的大义感动得热血沸腾的嫖客们，纷纷解囊相助，这一次走穴为小寇赚足了两万纹银。

朱老五在牢中万念俱灰之际，忽见被粉丝的热情感染得英姿勃发的小寇从天而降，宛若天使，轻描淡写地说：“你自由了。”

此时的朱老五已经没了钻石，只剩下褪色的18K镀金托儿。他定了定心神，用胳膊肘启动大脑思维系统，得出结论，被他弃如敝履的小寇，竟然是一摇就哗啦啦掉金币的摇钱树，此时不摇，更待何时？

想到这，朱老五挤出两滴浊泪，用无神的双眼盯住小寇的双眼，用冰冷的大手拉住小寇冰冷的小手，深情地说：“我们重新开始吧。”

小寇轻轻摇了摇头，说出一句名言：“当年你为我从青楼赎身，如今我为你从大清赎身，我们两不相欠了。”类似的话，N年后走在时代前沿向往新生活的女权主义先驱大都说过。

六

自古英雄如美人，不许人间见白首。如果小寇就死在这时，会是很完美的人生，可惜她没能守住晚节，依然是尘归尘土归土。污也好，洁也好，一朝了却身后事，却叫名士说女侠。

“丛残红粉念君恩，女侠谁识寇白门，黄土盖棺心未死，香丸一缕是芳魂。”钱谦益的挽诗算是盖棺论定，小寇泉下有知当欣然一笑。公元1645年的秋夜，小寇纵马南下，就是从妓女到侠女，迈出的至关重要的一大步。

后世有个艳星说过一句话，“脱衣容易穿衣难。”她的理论根据是，脱衣服是顺势而为，阻力小于等于零；而穿衣服则是逆势为之，又有外力阻挠，阻力大于等于十。

尽管如此，我们的小寇，还是凭着这一出美救“英雄”的戏，把当年当着全国人民的面脱下去的衣服，又一件件穿了回来。自古赎身的妓女很多，可是顺便赎回自己尊严的，却不过小寇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