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庆二十一年(1816)度继成堂通书有一则定时刻香广告,文曰:
凡造葬、婚嫁等事,不拘日用、夜用,俱宜照标起点,各得真正时刻。凡读用者,务请开明用事之年、月、日、时,则僭以便按是候之日永、日短,将香画明日用、夜用,更宜认真确认系继成堂馆号制造,庶无差忒。[51]
有清一代,洪氏制造定时刻香,当然有其高明的商业策略,但对于使用者而言,定时刻香是同某个时间的宜忌紧密相关的。世俗的时间似乎被控制住了,信仰者在神圣时间中感受到一种人的未完成性,从而自我强化了焦虑的无秩序感,自然也更自觉地遵守某种时间的宜忌,以防误时触犯神煞,引来厄难。一定意义来说,通书所制造的两种时间观的过渡与转换,无形中强化了对自然秩序的敬重与追求,也使得风水观念能转化为基层民众的文化心理积淀,从而决定其在事生及事死活动中的行为选择取向。
值得注意的是,嘉庆以来,各地洪氏派下的通书内容遵照的基本还是洪氏祖馆通书的体例。但为了适应择日市场的需要以及地方风俗,经过各地门人的损益,业已呈现出一些迥异于祖馆通书的特征。我们试举一例:洪氏祖馆通书并未附加镇宅或镇墓的符箓,而民间的洪氏派下通书,却添入不少安镇符咒的用法。如福鼎董珍辉大通书专门列有《符法杂篇》,收入做生坟所用的“阳圹灵符”(安放于男墓室)和“阴圹灵符”(安放于女墓室),以适应闽东一带百姓的需要(图参见附录2)。[52]据王育成先生考证,上述两种压圹符在明代已基本定型,在贵州、湖南、陕西等明代墓穴中皆有发现。[53]清潭阳魏明远编纂的《增补象吉备要通书大全》(康熙六十年版)卷二八“生坟压圹灵符”条目,亦早将这两种压圹符收录其中。[54]董先生将“压圹符”收入年度通书中的举动,亦佐证了通书较能灵活地适应民间社会的风水习俗。
五
必须说明的是,洪潮和祖馆通书(长、三房)及其派下通书虽然风行闽台浙等地有二百余年之久,但由于民间通书需求量甚大,其它各门派的通书也流行。譬如:
清建阳麻沙刘尔昌、尔蕃,“先太祖在翰林修国史,传得钦天监天机秘书”,传至先大父刘春沂,“于星辰度数、阴阳理气皆叁其微奥”,除“考正古今通书二十余部刊刻行世”外,尚编有《刘氏家藏阐微通书》(属理论型通书),“广集诸家之谈,约为不易之规,订讹辟谬,备极苦心,开卷了然,明若指掌。初但秘藏家中,后乃授梓公世,纸贵洛阳,遐迩宗其克择书,传海内造葬藉为指南”,以致“书坊翻刻,止知苟简图利,罔顾舛错悮人”。到康熙甲子年(1684)孟秋,刘尔昌、尔蕃“爰是捐赀缮写,不敢妄意删增,较订选梨,悉付良工剞劂”。[55]康乾年间汀州籍钦天监副大史“桂亭马裕良容先生,博览群书,尤精选择,其术屡试屡验”,早在乾隆丙子年(1756)就发行《催福通书》(此亦属理论型的通书),时人曾如是评价该通书的特点:“明季暨国朝则重用公历,但以测乎分至。问及每日所宜,而吉凶神煞不著焉。若《象吉》、《鳌头》诸通书,无虑数十家,神煞著矣,而本源详略不备焉。今彰其源而逆其流,分其条而晰其缕,不特精选者便于翻阅,即素不习此者,一览此书,吉凶了如指掌。”[56]上述两种通书,至今乃是福建择日师常参考的理论通书之一。
清光绪年间闽侯人郭柏苍也记录福州一些择日名家的情况:
明福州林九均,为人择日架屋于布政司后,不避三煞。时布政使郭青螺善历日,闻而大骇,取梯登墙观之。问:“择日为谁?”主人云:“林九均以此时有紫薇星照墙,诸煞皆伏,所谓逢凶化吉也。”青螺异之。由是九圴之术大行。今称后曹为择日街者,以九圴得名。林龙光、林伯行皆九均子孙,发祥于祖,用世其业。明钦天监薛一白,兼精地理,择莲花峰葬焉。战阪数乡,鸡犬不鸣。众污其墓,遂失传。今奇门称薛一白者,皆冒其后也。明季萧觉寰与卜者余光斗,同以小事系狱。狱中有僧,罪当死,善历日、卜筮,乃以历法传觉寰,以卜筮传光斗。后觉寰以历名于时,乾隆间,犹世其业。光斗当顺治初,垂帘卖卜,问者盈门,午后即谢客,以此致富,后无神明之者,遂不传。[57]
另据民国《霞浦县志》卷三十七《方技》载:“吴可泮,号藻山,柘洋东源人,庠生,品学兼优,孚乡望,尤精天文,以历日酬世,所诹吉课神验,远近遵行,迄今传五代,与泉州洪潮和相媲美,著有《星象地理》藏于家。”
值得注意的是,在闽中,邻省广东兴宁的通书一直有着较高的市场占有率。洪潮和本人就是“购书京师,考订粤南”后而成一家之言的。近代堪舆家所用的沿海型风水罗盘,便是以福建漳州及广东兴宁等地为代表。[58]直至今日,兴宁发行的通书在闽西、闽西南的客家人及闽南人中的口碑仍旧甚佳,较出名者有宗睦堂、集福堂、九星堂、崇道堂、天宝堂、万兴堂、广善堂等,其中又以兴宁福兴镇黄畿村宗睦堂罗家推算通书(亦称造福通书)最为著名(该通书已有三百余年的发行史)。这些粤地通书对洪氏派下通书的市场扩张,造成了一定的冲击。据笔者访谈所知,今闽浙洪氏派下的门人还流传如是传说:乾嘉年间,洪潮和择日“应验”甚多,自钦天监考试录取一等之后,更被朝廷授权于闽浙赣粤一带发行通书。他本人曾同广东兴宁罗家择日名师就择日术的高低摆过擂台,结果洪氏的推算更为精确。按双方约定,罗家通书因此必须比洪氏通书晚三天才能发行。从此,洪氏通书的发行量就盖过了兴宁罗家通书。这传说是否属“亮瑜情结”的反映,不得而知,但多少反映了两派通书在南方的影响力度之大。许多民间小派的择日馆,甚至将洪、罗两派的通书糅合在一起。如今尚在浙江苍南立馆的聚德堂《合吉通书》(该通书流行于浙南及闽东一带),就提到:“闽洪氏、广罗氏之通书皆盛行于世,而莫之或禁。同邑余君鉴巧为乡先哲余荣光夫子,再传弟子黄开通,俾之良师益友,故历数之学颇有心得。为便民计,谨依洪罗二氏之例编籍通书。”[59]